七夜未央歌

壮志凌云几分愁,知己难逢几人留。

回到顶部

说说你自己吧

象牙塔之梦:

上一篇:艺术家和他的模特

他们走出餐馆时,天早黑了。石头窄街上行人稀少。初春的风透着清凉。孟教授送伊莎贝尔回到旅馆,她请他进房间坐坐。她说今天过得真高兴。

“脑子一下子装满了。”

“我也一样——这就是佛罗伦萨的魔力。”

“也累了,”她瞥了一眼桌上的镜子说,“看我的黑眼圈。”

“不,你漂亮极了。”

他们盘算了明天去哪儿,然后道了别。


第二天早上下雨了。孟教授和伊莎贝尔原定在他的旅馆见面。临期他想告诉她,别在雨里跑,结果网络出了问题,没法发邮件。他想去她的旅馆,又怕路上互相错过了。他请前台帮忙,打她旅馆的电话,又没人接。他懊恼地坐在大厅里。到了约定时间,伊莎贝尔手持一顶黑伞进了门。她的头发和衣袖沾湿了,但她兴致勃勃。

“我没迟到吧。咱们这就去看米开朗杰罗的大卫像?”

他道了歉,说安排不周,本该他去找她的。看外面雨越发大了,他请她进房间歇会儿。

“我还是心不诚,”孟教授自嘲说,“因为一场雨,连大卫像也懒得看了。”

进了房间,他请伊莎贝尔坐下,自己去煮咖啡。伊莎贝尔注意到了桌上的一本书——是他随身带的《史记》。他递过咖啡时,她指着这本书说奇怪,他们很少谈中国或者历史。

“因为我不愿谈现在的中国,或者别国的历史。而你又太体贴,只讨论我喜欢的话题。”

伊莎贝尔觉得他们仿佛一起生活了好多年。不用费力,她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这样说。他不愿谈现在的中国,因为他愤世;不愿谈别国的历史,因为他高傲;说她体贴,因为他爱讨女人的欢心。但这个男人的有些方面她仍然捉摸不透。

“说说中国历史吧,”她说。

孟教授挪过电脑,嘴里说英语,屏幕上给伊莎贝尔看古汉语。他问她是否知道武王伐纣、孔子周游列国、荆轲刺秦王,还有楚汉之争。伊莎贝尔对中国历史了解有限,所知最多的是唐朝。但这些她当然知道。

“春秋五霸呢?”

“只记得齐(桓公)和晋(文公)。”

“司马迁的《史记》?”

“了解不多。”

孟教授解释了《史记》的体例,说有大量人物传记。语言简洁,人物又活灵活现,是后世中国史学和文学的典范。

“最近读它,感觉像进了乌菲茨。一个朝代恰如一间展厅。人物和事件如同不同的作品,带着各自时代的特色。读着夏商的本纪,如同观赏那些历经沧桑、已有残损的古希腊雕塑……”

伊莎贝尔静静地听着。如她所料,他喜欢中国历史,说得也有生趣。但这些不是她此刻最想了解的。孟教授见她不怎么插话,一会儿也沉默了。

“说说你自己吧,”伊莎贝尔说。

“我自己有什么可说的呢?”他笑了。

“别人说自己,经常说个不停。你为什么例外?”

“——”

“你能说会道,交个朋友很容易,为什么只喜欢跟女人说话?”

“——”

“你爱好文学、艺术、哲学、历史,有许多见解,为什么只是嘴上说,不写出来?”

孟教授心里闪过一丝不快。他刚要开口,伊莎贝尔吻住了他的嘴唇。他的不快消失了。他感叹:你费尽心思,也没法讨好一个人;这个人想讨好你,却如此轻而易举。

“前两个问题不好回答,”他最后说,“关于第三个问题,我在酝酿一本文艺评论的书。”

“愿闻其详。”

“以前以为,有才能的做文艺创作,没才能的做文艺批评。看别人的影评和书评,特别是读到那些饶舌、造作、不知所云的词句,越发瞧不起文艺批评这种事。现在觉得没那么绝对。文艺批评也可以是一种创作。”

“是什么改变了你的看法?”

“因为一场音乐会……”

孟教授说了那次听《第七交响曲》时突然想起了《第七封印》的经历。伊莎贝尔郑重地听着。她说得先重温这两部作品,以便领会他的想法。

“但可以看出,你的对比不寻常。一般拿音乐比音乐,或者电影比电影,容易分析异同——”

“这是最奇怪的。能分析出的关联,我感觉不到;能感觉到的,分析起来很困难。但我意识到,即使所受的专业训练不多,也能有值得一说的感想……以后再说吧。雨停了,我们该出门了。”


评论(4)
热度(127)
©七夜未央歌 | Powered by LOFTER